盛夏将至。鲜花店或街头的花摊上。就已经有了向日葵的一席之地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。实用主义的代表向日葵就成了插花界的宠儿。顶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明媚脸盘。愣是在一众姹紫嫣红中。将自己给特立独行了出来。
夏日里。骄阳把人逼退。躲进了空调房。穿起了长袖衫。可是。人类永远的需求不满。又不甘心就此度过夏天。于是在烈日和舒适之间。向日葵成了最佳替代物。
插在瓶中。向日葵就是太阳。就是夏季最浪漫的诗。
泰戈尔诗中的“生如夏花”应是对向日葵最美的注解。
于是。似乎是为了迎合人的审美新趋势。即使城市里的地寸土寸金。也会特意开辟出一块地来。种上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。只为成全夏日的一路风景。
有趣的是。向日葵的美在于向阳而生。而夜赏向日葵却才是今人爱干的事。
密叶护繁英。花开夏已深。
莫言颜色异。还是向阳心。
蜀葵
虽然。明代诗人蔣忠的这一首《黑葵》讲的是十足十的向日葵的典型特征。夏开花、向阳心。但是实际上这是蜀葵。且是名贵的黑葵。并不是我们以为的向日葵。
元明以前的古诗中。若提到“葵花”的。多半是葵菜、冬葵、蜀葵。比如北宋时期大名鼎鼎的司马光所写的《客中初夏》:
四月清和雨乍晴。南山当户转分明。
更无柳絮因风起。惟有葵花向日倾。
但事实上。古诗文中的“倾心”、“向日”借的大多是“葵叶向日”的之意。甚至还有“方葵不倾”《蜀葵赞》的说法。
不仅是葵类植物。古诗中“向日”而生的植物比比皆是。“蕨肥岩向日”讲的是蕨菜。“杏花华向日红匀脸”、“向日荷新卷”分明是杏花和荷花;“向日分千笑。迎风供一香”是唐太宗笔下的桃花。还有“妖艳谁怜向日倾”是赵光义心中的春海棠……
还是说回向日葵。比较公认的是。原产于美洲、被视为太阳神的的向日葵。是在十六世纪以后。也就是明代。才先后兵分两路来到中国。三百多年前。从越南传到了云南。然后逐渐北上。大约100年前。又由俄罗斯传入了东北地区。
我国最早出现有关向日葵的记载是在明代嘉靖年间浙江地方志《临山卫志》中。仅出现了“向日葵”的名称记载。而对向日葵最早的性状描写是万历47年姚旅的《露书》:
“万历丙午年(1606)忽有向日葵自外域传至。其树直耸无枝。一如蜀锦开花。一树一朵或傍有一两小朵。其大如盘。朝暮向日。结子在花面。一如蜂窝。”
同样是在明代。有关向日葵的记载。还有方以智《通雅》卷四四:“大黄葵。独花。心大如饼。向日葵也。”文震亨《长物志》卷二葵花:“一曰向日。别名西番莲。”
《佩文斋广群芳谱》卷五一:
“丈菊。一名西番菊。一名迎阳花。茎长丈馀。干坚。粗如竹。叶类麻。多直生。虽有傍枝。只生一花。大如盘盂。单瓣色黄。心皆作窠。如蜂房状。至秋渐紫黑而坚。取其子种之。甚易生。花有毒。能堕胎。”
以上等等。都说明了向日葵传入中国之初。向日、西番菊、黄葵、丈菊、番菊、迎阳花等等都是向日葵的名字。只不过在历史演变中。“向日葵”最终胜出。可能这三个字的组合。在舌唇间抑扬顿挫。颇有明媚的感觉。
如果说元代。赵孟頫的《黄葵词》:
仙掌郁金衣。朝阳风露晞。
可怜蜂与蝶。只解弄春晖。
洪希文的《番菊》:
黄金点缀碧丛丛。不与东篱住贯同。
毕竟秋官员数满。朅来借注在春风。
还会令人疑惑于。此葵到底是不是向日葵。那么到了明朝以及以后。再来读古人涉及“葵”的诗词。就不会再因为傻傻分不清而犯贻笑大方了。
总体而言。明清关于向日葵的诗作并不多。毕竟是外来物种。国人对于向日葵的接受和开发。是非常缓慢的。到了清初。陈扶摇所著《秘传花境》中记载道:
“向日葵-名西番葵。高一二丈;叶大于蜀葵。尖狭。多缺刻;主月开花。每秆顶上只一花。日中天则花直朝上。日西沉则花朝西;结子最每繁;状如萆麻子而扁。只堪备员。无大意味。但取其随日之异耳。”
看看。说的什么话。只是替补后备。没什么大用。就是取它向着太阳转的特性。真是暴殄天物。
难以想象。如果今天我们的零食中若少了葵花籽。该少了多少趣味。但是换一句话说。古装剧中经典的妇人嗑葵花籽的形象。如果情节设定是在明清以前。那绝对是“史盲”编剧干的。
幸亏这是个外传
因为差不多到了民国时期。被称为“香瓜子”的葵花籽才开始成为流行的食物。丰子恺老先生有一篇文章《吃瓜子》。就用幽默风趣的文字描述了这段往事。并且还认为中国人吃瓜子堪称之最。“在酒席上、茶楼上。我见过无数咬瓜子的圣手。近来瓜子大王畅销。我国的小孩子们也都学会了咬瓜子的绝技。”当然先生是抱着爱国之心讽刺时人的风气。是有其特定的历史环境。今天看来。若有吃瓜子比赛。中国人称第二的。绝没人敢称第一。这点自信还是有的。
吃瓜子的丰子恺
一谈到吃的。就收不住了。还是说回向日葵。
虽然明清两代因为普及和见识的缘故。描写向日葵的诗句数量有限。但写物言志。还都颇有可取感人之句。
丈菊今朝得。低垂九尺阑。
发迟冬已破。移早露犹团。
食蕊搴难及。怜芳仰屡观。
纵令他处有。争伴醴筵欢。
明代李梦阳的这一首《丈菊和王左史》最有意思的就是这句“食蕊搴难及。怜芳仰屡观”。想吃够不着。那就权当是怜香惜玉仰着头看吧。
清代的向日葵诗作就比较多了。比如陈曾寿的《静园直庐前有向日葵一株孤秀可爱既为之图并约愔仲作诗纪之》中的“娟然万绿底。见此黄金盘。亭亭一丈身。初日颜色鲜。徘徊自顾影。风露疑可餐。”就把向日葵的给写活了。就好像是一个茕茕孑立的又格格不入的读书人。
清代彭遹孙的《番菊》:
小草无名不用栽。栽时先合问根荄。
鲜明似剪金鹦卵。气息全输紫麝煤。
花自霜前篱下发。种从海外舶中来。
盛朝久已图王会。七月江南处处开。
最后一句“七月江南处处开”甚是惹人思绪万千。七月的江南又何止有向日葵。还有梦里的水乡和桨声灯影。
说到个人喜好。清代陈元炳的《向日葵》使人读之爱不释手:
韶光归汉苑。葵色丽江浔。
欲壮三春景。长倾一片心。
日烘舒蕊赤。霞茜缀茎金。
拨雾迎朝霭。披星送夕岑。
脚根犹自卫。尘翳漫相侵。
倘得依丹陛。输诚在寸忱。
因为“拨雾迎朝霭。披星送夕岑”令我想到了梵高。想到了梵高画中的向日葵。明媚鲜艳却又有掩饰不住的盛极而衰。作为“向日葵画家”。作为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。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比如其他同类题材的画作。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眼之间可见的怒放生命力。
梵高的多幅向日葵画作。确实做到了让阿尔八月阳光的金黄色。在向日葵上光芒逼人。挚爱、狂热、灿烂。化作闪烁的熊熊火焰。凝聚了静物表象的喷薄而出的原始冲动。但同时。又有即将衰败的征兆。
生与死、华丽与朴素、伟大与平凡、炙热和平静……如此矛盾又和谐。也许就是梵高用生命作画的理由。也是就是我们爱梵高和他笔下《向日葵》的理由。
可以肯定是的。七月敢于直面太阳热情的炙烤。若没有怒放的生命。又何以接招?
而这一句“拨雾迎朝霭。披星送夕岑”之所以打动我。也是因为。除了追随阳光之外的使命。向日葵也曾面对别样的风景。朝夕、雾霭和星光。同样也是风景。我们不是向日葵。焉知向日葵最爱的又是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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